祷告中的玛利亚 Carlo Dolci 1653。
开场问题:
•   当你想到圣母玛利亚时,你首先想到的是哪一个画面或形象   
•   如果你要画或者让AI画一幅玛利亚的画像,你会如何表现她?她应该是什么样的?

玛利亚在天主教、东正教、新教三大传统中的地位与神学内涵有显著差异。今天向大家介绍的玛利亚的画作全部来自天主教和东正教传统。这是有原因的。玛利亚在天主教和东正教传统中地位很高。被称为圣母,mother of God, 是所有圣徒中最尊贵的。而且他们认为玛利亚无原罪(受孕时就蒙神恩宠,不受原罪沾污),终生都是童贞女,死后被接升天,是圣徒的中保。门徒可以向圣母祈求,圣母不能直接赐福,但可以传达门徒的祷告。新教教会对玛利亚中保的身份,无原罪和升天的教义都是明确反对的,对终身童贞更多的是不接受,但不一定反对。玛利亚Mother of God的称号是在431年以弗所大公会议上确定的。争论焦点是耶稣的身份而不是玛利亚的身份。天主教并不认为玛利亚是神,或拥有神性,严格区分Veneration(敬礼)和Worship。但另一方面,普通信众很难分别敬礼和敬拜。他们跪在圣母像面前向她祈求时,这些细致精妙的神学理论完全不起作用。大多外邦宗教中都有一个主管生育的女神,Artemis,Isis. 在民间,玛利亚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这些女神,逐渐承担起人们对女性神圣力量的精神需求。这并非说教会有意融合异教,而是在人们的宗教心理中,对“母亲”形象的依恋和神圣化需求持续存在,而玛利亚成了这种需求的“基督教化”出口。
罗马人民救援之母:相传是路加所画,是画在木板上。现存于罗马的圣母堂。圣像画上曾装饰有王冠和珠宝,如今已经被移除。她姿态笔直、庄严,合拢的双手温柔地抱着圣子。耶稣的左手拿着拿着一本应该是福音书的书。他的右手举起做祝福的样子。早期圣母子像的典型表现手法,玛利亚形象高度神圣化,仪式化、镶金背景(象征天国)。ΜΡ ΘΥ 希腊文缩写,耶稣不像婴孩,像个被缩小的成人。是有意的,我们看见baby时的情感反应不是画家的期望。他要表现的是圣洁,是神性,而不是真实感。历代教皇经常在这幅画面前,为瘟疫结束,战争胜利而祷告。2020年3月27日,他在圣彼得广场为COVID疫情结束祈祷,并降福罗马和全世界,广场上安放着此圣像画。

弗拉基米尔圣母:相传是路加所画,应该是12世纪君士坦丁堡画家。俄国的国宝,莫斯科的护城符。帖木儿入侵俄国时被带到莫斯科。莫斯科大公对着这幅画整夜流泪祷告,第二天敌人就撤军了。我们今天听到这样的故事可能觉得这是遥远的国度,愚昧的年代的奇谈怪论,但这和圣经里记载的一些故事并没有很多不同,约书亚抬着约柜,以赛亚预言破敌,而那个时代的人们真心相信而期待奇迹。也许是我们太骄傲而关上了神迹的门。

圣母加冕像(Coronation of the Virgin)〉(1320,乔托)
人物的体积真实,拥有重量与质感,衣褶服饰服从身体结构,而非装饰性的线条。人物的安排与视角预示了线性透视的发展雏形。背景不再是拜占庭式的金色,圣母与基督温柔互动,表情亲切而非刻板,强化了人性的表现。乔托善用对比强烈的色块,使圣母成为视觉中心,耶稣亲自为圣母戴上王冠,手势温柔而充满敬意,打破了传统对“全能君王”刚硬形象的刻画。圣母作为“教会的象征”(Ecclesia),她的加冕暗示信徒最终也将与基督一同得荣耀。它用更“人性化”的手法表现神圣,用更“物质”的形式呈现超验,这种张力正是文艺复兴精神的种子。
巴黎圣母(Notre-Dame de Paris)〉(13世纪)
圣母的身体呈现轻柔的“S”形弯曲,典型的哥特式“优雅曲线”(gothic sway),姿态温婉、含蓄而高贵。圣母面庞细致柔和,带着微笑,透露出人性之美与内心宁静。服装的褶皱极为讲究,流畅自然,表现出衣料的柔软质感,远离了罗马式时期的僵硬对称。耶稣不再是庄重的“小大人”,而是一个活泼、自然的婴孩,手里玩耍一颗水果(通常解读为象征“新伊甸”的苹果),表现出母子间真实的互动与亲密情感。这一转变反映出13世纪晚期教会艺术从抽象的神学象征走向亲密的宗教体验,更符合普通信徒的情感与祷告需要。(圣母更亲切,可以接近)这尊雕像在火灾中奇迹般完好无损,被称为“Stabat Mater”(悲伤母亲)——不只是指她所承受的苦难,也象征着教会在灾难中的坚韧与希望。

草地上的圣母 Madonna del Prato(1506,拉斐尔)
 画面描绘了圣母玛利亚坐在一片宁静的草地上,温柔地凝视着正在玩耍的圣婴耶稣与施洗约翰。圣母身穿红色长裙与蓝色披风,代表爱和纯洁。蓝色在文艺复兴以后是圣母的标配。红蓝两色对比鲜明但不刺眼。配色是很大的学问。圣母的眼睛看向施洗约翰,约翰谦卑的跪在地上,眼睛仰望着婴孩耶稣。耶稣身体前倾抓住十字架。三人构成一个稳定的等边三角形构图,这是拉斐尔常用的构图方式,象征神圣的和谐、平衡与宁静。背景有蓝天白云,远山近水,地平线在圣母肩膀后划过,突出了圣母的头像。
相较于中世纪神秘而高高在上的圣母,拉斐尔笔下的玛利亚更像一位富有人情味的温柔母亲。圣母的凝视中也带着淡淡的忧愁,这是文艺复兴时期圣母像常有的主题——她作为母亲,知道自己孩子未来的命运。
这幅画创作于拉斐尔初到佛罗伦萨时期,当时他受到了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的影响。但他的风格比二人更加温润、平衡、和谐。文艺复兴三杰和后来北方巴洛克三巨匠有一些奇妙的对应。达芬奇和鲁本斯惊才绝艳,领袖群伦;米开朗琪罗和伦勃朗经历坎坷,但都想要扼住命运的咽喉,而拉斐尔和维米尔相似。最年轻,技法最娴熟,精神上更内敛,更平和。这也许不是巧合,就像我们的生活,有过灿烂芳华,也经过痛苦挣扎,最后与创造我们的主达成和解。这幅画既是拉斐尔技巧的完美体现,也展示了文艺复兴的核心精神:神是可亲近的,人是有尊严的,自然是美好的,世界是能理解的。
〈西斯廷圣母(Sistine Madonna)〉(1512,拉斐尔)
《西斯廷圣母》采用了极具戏剧性的构图,没有山水草地这样的背景,人物仿佛站在一个天国的“舞台”上。圣母怀抱着圣婴,从天堂的帷幕后走向人间,两旁分别站立着圣西斯笃与圣巴巴拉,他们是三世纪时的两位殉道者。两位小天使则位于画面下方。这大概是艺术史上最出名的两个天使像,他们带着好奇、略显无聊的表情,增添了几分生活化与幽默的情趣。我们在无数明信片上见过他们。圣母看容貌像是teenager少女,但在绝美的面容间是凝重而忧郁的神情,暗示她预知孩子未来的受难。耶稣很chubby,但他同样眼神深邃,似乎洞悉一切,彰显他的神性与使命。乍一看,背景似乎只是普通的云层,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云层中隐藏着无数天使的脸孔。拉斐尔早期作品经常以精细的衣物褶皱突出人物的立体感,用衣服上的光影与质感变化表现了他对于空间和形体的高超把握,但这时,拉斐尔的风格更趋成熟与内敛。他不再需要通过复杂的褶皱去表现自己的绘画技巧,圣母衣服上的褶皱少而流畅,表现形式更加平滑、优雅,他要刻画的是圣母温柔、肃穆的内在情感。这是他在艺术上洗尽铅华,返朴归真的更高层次的追求
这幅画是文艺复兴时期圣母像登峰造极之作。不可能画的更好了。要想超越,就必须另辟蹊径。

圣母升天 提香 1518
完成于马丁路德改教的前一年,也正处于文艺复兴与巴洛克艺术之间的转折点。提香以强烈的动感将画面划分为三个清晰的层次:下层:门徒伸出手臂仰望天空,情绪激昂,姿势充满动感。中层:圣母在天使簇拥下被云层托起,面容虔诚、双手上扬,极具上升的张力。上层:上帝在云端俯视,迎接圣母升天,构图赋予圣母升天强烈的神圣与庄严感。提香用色大胆,用大块的暖色和冷色形成强烈对比,色彩饱和度高,丰富的光影变化,尤其是云层与圣母衣袍的光泽,营造出炫目的视觉效果,打破了达芬奇拉斐尔相对理性克制的色调传统。画中人物神态夸张,情绪浓烈,圣母面容不再是内敛含蓄,而是充满感情的表达、肢体语言开放,富有戏剧性。刚展出时,教会人士曾批评画作过于激烈和“戏剧化”,担心情感表现过于强烈,不够虔诚庄重。西班牙国王的使节在揭幕式上看见方济各会教士一脸惊讶犹疑,于是小声说,要不你们把它卖给我?提香大胆突破传统的构图与色彩表现,开启了巴洛克绘画对戏剧性、运动感与情绪表达的追求。
〈无玷dian始胎(The Immaculate Conception)〉(1678,穆里罗)
17世纪西班牙宗教气氛浓厚。圣母无原罪受孕(无玷始胎)的教义获得很多教众的支持,玛利亚本人从受孕的第一刻起,就因着基督未来的功绩,获得了天主特别的恩宠,使她没有原罪的污点,也不受原罪影响。圣经里无这样的说法。早期教会就称玛利亚为第二位夏娃,意即她以顺服弥补了夏娃的堕落,间接蕴含玛利亚的特殊纯洁性。11世纪起教会对玛利亚是否有原罪开始争论,16世纪这个教义开始广泛传播,到17世纪的西班牙达到顶峰。1830年相传圣母两次向巴黎圣嘉禄女修会的修女Catherine显现,第二次更命她铸造“圣母圣牌”,上书玛利亚,无玷始胎者,请为投奔于你的人祈祷。修女向其神师传达圣母的信息。教会经过审慎审查后,同意铸造和发行这种圣牌。1854年才有教皇确认为教义信条。许多信徒宣称在佩戴圣牌后经历奇迹般的治愈、保护、信仰转化,因此被称为“奇迹圣牌” 强化了“无玷始胎”教义在普通信众心中的接受程度。
穆里罗笔下的圣母少女般年轻而纯洁,姿态柔美细腻,面容清新甜美,神情温柔内敛。总之就是完美美少女形象。画作色彩柔和,以蓝色与白色为主,象征圣母的纯洁无瑕。背景云雾柔和飘渺,整体明亮柔和的光线烘托圣母形象的神圣与洁净感。圣母身体微微旋转,衣袍随风轻盈飘动,传达出一种上升的动态。圣母脚下有一湾新月,启示录12:1 天上出现了一个大异象,有一个妇人,身披太阳,脚踏月亮,头戴十二颗星的冠冕。这个妇人既象征教会,也象征圣母玛利亚本人。
穆里罗成功捕捉了人们内心深处对纯洁、谦卑与柔美的情感寄托。穆里罗的圣母形象广泛传播,几乎成为西班牙宗教美术的标准样本,确立了后世“无玷圣母”形象的经典模式。开启了洛可可绘画细腻柔和的风格。

〈瓜达卢佩圣母(Our Lady of Guadalupe)〉(16世纪)
1531年12月12日,据传圣母玛利亚在墨西哥特佩亚克(Tepeyac)显现于土著农民胡安·迭戈(Juan Diego)面前,并在他的斗篷(tilma)上留下了自己的形象。 这幅图像展现了圣母以美洲土著女性的特征出现,身着象征性的服饰,融合了土著文化的元素。 如今,这件斗篷被珍藏于墨西哥城的瓜达卢佩圣母大教堂。 圣母的肤色较深,容貌显然更接近于墨西哥土著女性,而非传统欧洲圣母的白皙形象。她的斗篷上布满金色的星星,这在土著文化中象征宇宙的神圣秩序, 圣母系着一条黑色的腰带,在阿兹特克文化中,女性在怀孕时会佩戴此类腰带,表明圣母以孕妇的形象显现,暗示她即将诞下基督,宣告新生命、新时代的到来。圣母站在新月之上,在阿兹特克文化中,新月象征黑暗与邪恶力量的失败。因此,圣母踩在月亮之上,意味着她战胜了当地原有宗教中被认为具有威胁性的力量,带来了新希望。圣母身后的金色太阳光芒,使她看起来宛如被太阳包围。在阿兹特克文化里,太阳是最高神祇之一的象征。圣母出现在太阳前方,代表她高于旧神,彰显她的至尊地位。
这些土著文化的符号与象征,使瓜达卢佩圣母深深融入墨西哥土著的宗教世界观与精神世界,也使她成为墨西哥乃至整个美洲民族认同的重要精神象征。
圣母子图 陆鸿年
在20世纪30-40年代,有一批中国基督徒画家曾在北京公教大学(“辅仁大学”,创立于1925年)从事美术活动。这些年轻画家用中国风来表达基督信仰,他们被称为“北京公教画派”。拉斐尔的圣母是一头金发,真正的玛利亚也许更像中国人。他回顾童年时说:“我们的欧洲友人有时候寄给我们一些贺卡,我看到一些与基督宗教有关的画作,其中我特别注意到一幅这样的画:耶稣祝福孩子。当时我就问母亲:‘为什么图中没有中国孩子?’妈妈说:‘耶稣爱所有的人,包括中国人,但这幅画是欧洲人画的,因此这个艺术家只画欧洲人的脸。’那时我就说:‘我将来要画新的画,在我的画上,耶稣会祝福中国的孩子’。”陆鸿年在1950年受洗加入天主教,圣名“若望”。

圣母玛利亚在艺术史中经历了从神圣威严到人性温柔的演变。每个时代的艺术都在回应当时的信仰需求和文化背景。
拜占庭时期典型形象为上帝之母 → 威严、庄重、端坐宝座、面无表情。3-4世纪的教义争论围绕着基督是否具有完整人性与神性。431年以弗所公会议确立玛利亚为“上帝之母”,因此她的形象需要体现基督的神性 → 圣母也被描绘得庄严神圣、不可侵犯。艺术的功能是礼仪性 → 增强信徒对神圣权威的敬畏感,而非私人情感的表达。
中世纪哥特时期,圣母多呈现为天国之后,天使环绕、圣徒陪伴、加冕场景。因为教会权威与王权紧密结合。玛利亚成为“天国”中的母亲” → 对应地上的封建秩序。同时,圣母开始出现人性化微笑,被塑造成信徒灵魂的代祷者与保护者,回应中世纪人对中保、安慰的需求。
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兴起 → 强调人的尊严、情感、个体经验,圣母的形象回归人性与母爱,场景多为圣母与圣婴亲密互动。背景不再是抽象金色,而是自然风景。玛利亚容貌亲切、美丽、充满人性特征。教会艺术功能转变 → 从礼仪性图像,转向为私人敬虔与家庭祭坛服务。
反宗教改革和巴洛克时期,由于新教否定对圣母的崇拜与中保地位,天主教通过艺术夸张玛利亚的荣耀和超凡,作为反宗教改革运动的一部分。艺术成为教会宣传的有力工具,通过视觉震撼与情感煽动,引导信徒回归教会。这个时期的作品,剧烈光影对比、富有动感的姿态、戏剧性场面。

抛开宗派教义上的争论,回到圣经叙事与人物特质,其实从千年圣母艺术传统中,任何基督徒——无论新教、天主教、东正教——都可以从玛利亚的形象里体会并学习到几个重要的属灵美德。
谦卑与顺服:很多艺术作品,都会刻意描绘玛利亚的低头、沉静、柔和的神态。这源于《路加福音1:38》:“我是主的使女,情愿照你的话成就在我身上。”玛利亚的顺服不是被动,而是一种自由且有意识的回应,这在许多画面中的眼神、姿态体现得淋漓尽致。萨索费拉托《沉思中的圣母》,没有圣婴、没有天使,也没有宏大的背景,也没有任何装饰或权力的象征,一切荣耀都内敛在她的祷告当中。

温柔与怜悯:在哥特与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子画像中,玛利亚被塑造成母性的象征 ——  表现一种无条件的接纳、耐心与关怀。在这幅拉斐尔的椅中圣母中,玛利亚低头微笑,目光温柔而带有保护性地环抱着圣婴,她的脸几乎贴着耶稣,形成一个柔和而紧密的亲子圆圈,给人极强的安全感与慈爱氛围。

忠贞与坚忍:在许多艺术作品中,玛利亚被描绘为抱着受难而死的耶稣,眼中没有哀嚎与崩溃,而是深刻的悲悯与持守。 艺术家试图传达她在苦难中不放弃、不抱怨,安静地承受。

为众人代求:圣母的另一个形象是为世人代祷、承担他人痛苦、作为众人慈悲的母亲。提香《为人类代求的圣母》。玛利亚站在画面正中央,展开她巨大的斗篷,保护着站在她脚下的群体 —— 教会领袖、穷人、病人、孤儿等不同阶层的人们。她与受苦的人站在一起,不在天上俯视,而是将他们拥入自己的衣袍之下。

April 7th,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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