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抑郁的迷思(一)—— 基督教与精神科学
解开抑郁的迷思(二) ——抑郁症是什么?如何诊断?
解开抑郁的迷思(三)—— 躯体化症状
解开抑郁的迷思(四) ——抑郁症是心理問题? 生理疾病?
解开抑郁的迷思(五)—— 抑郁症的成因:基因与环境的互动
解开抑郁的迷思(六) —— 抑郁症究竟有多普遍
解开抑郁的迷思(七) —— 为什么基督徒可能得抑郁症?信仰对抑郁症病人有帮助吗?
解开抑郁的迷思(八) —— 抑郁症的治疗
解开抑郁的迷思(九) —— 抑郁症药物的有效性与安全性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 —— 治疗是治标还是治本?为何治疗效果不理想?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一) —— 抑郁症可以预防吗?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二) —— 其它的精神疾病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三) —— 精神病是鬼附吗?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四) —— 彼此扶持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五) —— 找到工作的意义与目标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六) —— 沉溺的问题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七) —— 为什么我选择精神科专业

教会里有很多失望灰心的人。也有很多人把困难与问题压在心里。如果在团契或小组里,有基督徒分享说自己常常失眠,对生活失去盼望,焦虑恐惧,失去食欲,或是有躯体化的症状,头晕胃胀,心慌怕冷,我们该如何回应呢?教会该如何陪伴与扶持一个得了抑郁症的病人呢?

我们先来讨论教会里应该如何彼此扶持。扶持有两种方式:小组扶持和个人扶持。

小组扶持

小组扶持是每个教会都应该做的事情。圣经这样说:“二个人比一个人强,因为他们一起劳碌有美好的酬报。如果一个跌倒,另一个可以把他的同伴扶起来……三股合在一起的绳子,不容易扯断。”(传4:9-12)。“你们各人的重担要互相担当,这样就会成全基督的律法。”(加6:2)。可是,扶持需要彼此有分享。重担需要先说出来,才可以被分担。

教会缺乏分享的原因可能很多,但我想主要是因为惧怕:惧怕分享后被别人否定,嘲笑,或把自己的事情传开,成为众人闲言的话题。

只有在基督的爱里,才可能没有惧怕。“在爱里没有惧怕;完满的爱把惧怕驱逐出去”(约壹4:18)。教会假如可以活出耶稣的新命令(约13:34):信徒认真的彼此相爱,彼此分享就比较容易实行了。

耶稣在客西马尼的分享(太26:36-46),为我们留下分享的榜样。首先,耶稣对最亲近的三个门徒说:“我心里优伤,几乎要死”。这极其坦然开放的分享,叫我们惊讶。然后他向三个门徒提出一个请求:“你们留在这里,和我一同警醒”。

然后耶稣稍往前走一点,俯伏在地,向父神祷告,分享他心里的意愿:“我父啊,如果可能,求你使这杯离开我”。尽管他知道这请求是不可能被答应的,而且他也愿意完全顺服神的旨意(所以他说:“然而,不是照我所愿的,而是照你所愿的”),可是这理解与顺从并不阻止他三次向神坦然分享他心里的挣扎和惧怕,甚至请求凡事都能的父神,如果可能就把杯拿去。他这祷告,也是给我们留下一个榜样,因为马太记载耶稣的祷告,很可能是耶稣后来亲自告诉门徒的。不但如此,耶稣并没有掩饰他极度的痛苦与挣扎,路加记载:“有一位天使从天上显现,加添他的力量。耶稣非常痛苦焦虑,祷告更加恳切,汗如大血点滴在地上”(22:43,44)

可是,三个门徒并没有照耶稣的请求,与他一同警醒,因为他们睡着了,无法体会耶稣的痛苦与挣扎。耶稣的反应,是惊讶过于失望:“怎麽样?你们三人不能与我警醒一小时吗?”

对耶稣在客西马尼的挣扎与祷告,圣经有详细的记录,我想是为了給我们留下一个榜样,叫我们对神和亲近的人,也可以有坦然开放的分享和沟通。

在小组中要鼓励分享,需要其他组员以聆听作回应。聆听别人的分享,就是爱的表现。聆听是了解,接纳,不是同意。约伯对教训他的朋友说:“你们要细心听我的言语,这就是你们的安慰”(伯21:2)

在小组中分享之后,组员千万不要讨论,也不要给建议或教导。讨论,教导与建议,会阻碍分享。今天,教会里的小组需要分享,聆听,接纳和扶持。不是教导或讨论。小组分享完毕之后,每个组员可以为他旁边的组员所分享的来祷告。

约伯的朋友,给他很多很好的建议,可是反而造成反弹,争论。约伯对他朋友的劝勉,多次回应说:“但我也有聪明,跟你们一样;你们说的这些事,谁不知道呢?”(伯12:3)。“这样的话我听了许多;你们都是使人愁烦的安慰者。”(伯16:2)。“我也能说你们那样的话,你们若处在我的景况,我也可以堆砌言词攻击你们。”(伯16:4)

约伯所需要的,是朋友们的聆听与接纳。他需要他的朋友,站到他身旁来扶持他,不是站在神的角度来教训指正他。“灰心的人,他的朋友当以慈爱待他;因为他将离弃敬畏全能者的心。”(伯6:14)。“我的朋友啊,可怜我,可怜我,因为神的手攻击我。你们为什么仿佛神逼迫我?”(伯19:21,22)

今天,教会里灰心,失望,心里有压力的人很多。他们需要的,是能够把心里的难处分享出来。小组分享最少有四个治疗的好处:

第一:分享是把心里的感受变成话语说出来,能够把感受变成话语说出来,本身就是一种心灵的医治。华人的社会,本来就缺乏感情话语的交流,特别是男人。

第二,能把压在心头的重担以分享方式卸下来,是实践爱里没有惧怕,是胜过惧怕的医治。

第三,分享得到聆听,不是被否定或修正,就是得着被接纳的良药。

第四,分享后旁边的组员为他祷告,叫他得着小组的扶持,是扶持的医治。

具体来说,小组分享要达到扶持的目标,组长在每次小组分享之前,必须提醒组员以下几个分享的守则:

1.每个人分享不要超过五分钟;

2.分享自己的感受,不是别人的事情;

3.分享自己的压力,不是控诉得罪自己的人;

4.分享过去一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是很久以前的经历;

5.别人分享时小心聆听,分享后不讨论,不教导,不建议;

6.最后每个人为右边或左边的人祷告结束。

个人扶持

我认为小组扶持是每个教会应该推动的事工。个人扶持却需要看自己的恩赐、负担、兴趣与个性。举例来说,假如我很容易受别人的情绪影响,我大概不合适作个人扶持。不但如此,要做个人扶持,可能需要一些专业的训练,加上有导师的督导。

从原则上来说,假如我想要去关心扶持一个抑郁的人,可以考虑按部就班采取以下的程序。

前题是男对男,女对女。千万别男对女,女对男。我在这里的建议,一般只适用于基督徒的身上。要讨论如何跟非基督徒朋友或亲人讨论抑郁症,牵涉的范围就太大了,不是这本小册子能涵盖的。

第一:祷告与准备。一方面为这人祷告,同时为自己求智慧去帮助他。另方面,打听好有什么专业辅导和精神科专家作为以后可以转介病人的途径。

第二:尝试跟他建立更好的关系。等他与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有别人在场),邀请他跟你谈话,或是你去探访他。透过聊天,陪伴,散步,喝茶,看看他跟你是否合得来,谈得拢。如果不是,不要勉强。可以考虑只做陪伴和提供实际帮助:诸如替他做整理,购物,预备食物,提供交通上的接送,安排和邀请他参加合适的聚会(例如老人团契)等。

请注意,个人陪伴每次最好不要超过45分钟,不然你自己或对方可能受不了。如果可以,应该安排每周陪伴一次, 这规律性的陪伴与扶持比不规律的陪伴与扶持有效。

第三:提出几个可以对他的心态有更多了解的问题来讨论。如果他不愿意讨论,不要勉强。如果他愿意讨论,你就作一个聆听者,每次陪伴提出一个问题来讨论。细心听他的诉说,不要给出你自己的意见。

1. 最近情况如何?

2. 这情况已经造成什么困难和问题?

3. 你认为造成这种情况(情绪低落,失眠等)的原因在哪里?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开始?

4. 你想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将来会怎样?最坏的情况是什么?你最怕会发生的情况是什么?对你家人(最亲近的人)会有什么影响?

5. 你认为这是一种病吗?如果不是,那是什么呢?如果是病,应该如何处理?

6. 你认为最好的帮助是什么?我们可以如何帮助你呢?

7. 你绝望吗?你有轻生的意念吗?

上面这些问题,取自哈佛大学一位精神科教授ArthurKleinman的建议。这些问题可以分几次来讨论。你需要了解他的答案,了解不等于同意(当然,同意也不等于了解)。千万别跟他进行神学上的讨论或争辩。如果你对他的看法有意见,请在神面前多多祷告。

讨论后,可以跟他一起读一些圣经如诗篇13,22,55,69,77,88篇。也可以读耶稣在客西马尼园的祷告(马太26:36-42;路加22:39-44),或耶利米哀歌第三章。也可以一起唱一些诗歌。

然后,可以一起祷告。如果他愿意,请他开口祷告,鼓励他在祷告中向神倾诉,好像诗人和先知耶利米一样,不必压抑自己悲伤,迷惑,愤怒的情绪。

最后,可以简单解释,抑郁症状其实是抑郁症产生的后果,而不是造成抑郁症的原因。假如你们关系已经建立起来,他对你有了信任,你可以在这时建议他找辅导或精神科医生。你已经找好的转介病人的途径,这时候就可以用上了。

如果他非常绝望,有自杀的念头,那就可能需要尽早坚持带他去看医生。我在书里已经提过,自杀是抑郁症病人一个严重的问题,是必须要处理的。

如果这人的朋友或家人或小组里其他的人,想要来跟你讨论他的情况,我认为你应该一概拒绝跟他们讨论,不然事情可能变得非常复杂。无论如何,如果你觉得必须跟别人讨论他的情况,你一定要尊重他的个人隐私权利,首先取得他明确清楚的同意,然后才可以与别人讨论他的情况。

如果有受害者来问我对家暴的意见

家庭暴力是抑郁症的环境诱因之一,对孩子心灵的伤害,长远而且严重。今天在教会里,家暴似乎越来越多。受害者是否应该一直忍耐,不断宽容,以爱胜恶,教会中有不同的意见。

在我个人的经验里,当一个人来问我对某件事情的意见时,我需要先弄清楚这个问题背后的原因,然后看怎样回答。因为有些人是想要用我的意见来撑腰(“徐医师也是这样说的”)。有些人是想要用我的意见来回答别人(“徐医师说我应该离婚”),或用来反驳他不同意的人(“徐医师的意见跟你不一样,他可不是这样说的”)。

所以,对来问我意见的人,我一般先跟他们讨论三个问题:“对这个问题,你自己有什么看法?”“你认为圣经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你跟别人讨论过这个问题吗?他们怎样说?你对他们的看法有什么意见?”这样讨论过以后,我才把我的想法说出来。

对于家暴,原则上,我认为家暴可以成为夫妻分开的理由。不是离婚,而是暂时分开居住,为了要减少暴力对受害者(一般是妻子与小孩)造成的伤害。当然,教会可能需要承担妻子与小孩同暴力的丈夫分居后的生活费,因为有些妻子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因此不敢与暴力的丈夫分手。分居可能带给双方空间和寻求辅导的动力。在我个人的经验中,有少数的夫妻,分居后接受辅导,然后复合,暴力的问题也得以解决。

假如一个人有抑郁症或其它精神症状,却不愿意接受治疗,教会该如何处理

华人社会对精神健康不重视,拒绝或避免讨论精神病的问题。一个患了抑郁症的病人,家人每天为他的情况着急,他自己因着抑郁的症状已经长期失眠,几乎无法自理,可是假如有人建议他去看医生,他的回应一般就是:“我还不至于需要看医生吧。”在美国,白人得了抑郁症,60%的病人接受治疗,30%黑人和拉丁病人接受治疗,却只有5%得抑郁症的华人接受治疗。文化需要改变。从我自己的经验来看,华人教会文化改变的阻力来自四方面:改革宗推动的所谓圣经辅导,灵恩派认为单靠祷告的信念,相信精神病是鬼附的传统,以及非科学的医疗系统。今天教会里一个基督徒得了抑郁症,他得到的建议一般就是:圣经有足够的能力来帮助你,单靠祷告就可以拔掉抑郁的根,你需要把心中抑郁的鬼驱逐出去,或是你肝火上升需要调理。文化没有改变,一个人得抑郁症肯接受治疗的可能性很低。

上面已经提过,华人教会里没有精神科医生,就算病人愿意接受治疗也不容易找到一个了解自己文化与信仰背景的精神科医师。目前教会可以做的,大概就是用爱心说诚实话,在合适的场合中,每个人都对这人说:“我想你可能需要去看医生,我们大家的意见大概不会都错吧”。除此以外,在教会里多举办有关精神健康的讲座,在主日学里多讨论这个问题,在小组里推动彼此分享扶持,大概对改变教会文化有帮助。

August 8th,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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