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抑郁的迷思(一)—— 基督教与精神科学
解开抑郁的迷思(二) ——抑郁症是什么?如何诊断?
解开抑郁的迷思(三)—— 躯体化症状
解开抑郁的迷思(四) ——抑郁症是心理問题? 生理疾病?
解开抑郁的迷思(五)—— 抑郁症的成因:基因与环境的互动
解开抑郁的迷思(六) —— 抑郁症究竟有多普遍
解开抑郁的迷思(七) —— 为什么基督徒可能得抑郁症?信仰对抑郁症病人有帮助吗?
解开抑郁的迷思(八) —— 抑郁症的治疗
解开抑郁的迷思(九) —— 抑郁症药物的有效性与安全性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 —— 治疗是治标还是治本?为何治疗效果不理想?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一) —— 抑郁症可以预防吗?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二) —— 其它的精神疾病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三) —— 精神病是鬼附吗?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四) —— 彼此扶持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五) —— 找到工作的意义与目标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六) —— 沉溺的问题
解开抑郁的迷思(十七) —— 为什么我选择精神科专业

基督徒有新生命,有圣经、圣灵、以及教会的教导与帮助,为什么还会得抑郁症呢?最简单的解释:因为他们的基因并没有改变。圣经里说,基督徒在复活的时候才穿上新的属灵的身体(林前15:35-57)。所以,因着身体尚未改变,基督徒在世上有可能会得抑郁症或其他的精神病,就好像基督徒可能得高血压,糖尿病,各种癌症,青光眼,高血脂,心血管病,脑溢血中风,痛风,肺气肿,胃溃疡,关节炎,帕金森氏病,老年失智或各种传染病如肺结核一样。基因的毛病,是世界堕落的结果,只有在天地更新,身体完全被救赎的时候才可能改变。当然,坚定正确的信仰,可以帮助基督徒减少环境的诱因,但是不能改变他们的基因。如果基督徒有导致抑郁症的基因,即便灵性很好,信仰非常坚定正确,也可能会得抑郁症。

上面已经提过,有些基督徒不认同这种想法,因为他们认为:抑郁症不是一个具体的病,而只是人生许多苦难里的一种。他们认为:抑郁焦虑,基本上要不是来自犯罪或缺乏信心,就是灵性软弱和信仰体系出了问题的后果。这些基督徒(一般是改革宗或灵恩派的信徒)看到抑郁症大脑功能紊乱的大脑扫描结果,一致认为这只是与抑郁焦虑并存的现象,而并不代表两者之间有任何因果关系。对于抗抑郁症药物的疗效,他们认为这不过是药物的普遍性效果(就如同阿斯匹林治疗头痛或腰痛的功效一样),而非该药物针对大脑功能紊乱而产生的特特功效。

1970年,美国著名的改革宗威斯敏斯特神学院实用神学教授亚当斯(Jay Adams),在他所写的Competent to Counsel《中译本`:成功的辅导》一书中,提出他对当时美国临床心理学的挑战与质疑。他认为精神病是虚构的,而实际上并不存在,因为精神病不能被客观地测试,如验血或X光验证。在他个人的经验里,他认为精神病院里被诊断为抑郁、焦虑、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大概都是些不愿意面对自己该承担的责任,而躲在医院里逃避现实的人。他认为抑郁,焦虑,情绪波动起伏的症状,绝大部分是与灵性不好或不肯认罪有关。亚当斯还提出应该用圣经辅导(起先亚当斯称这辅导为 “劝戒辅导”,Nouthetic Counseling,后来他的接班人修改了他的一些理论,把名称改为 “圣经辅导”Biblical Counseling)来帮助教会里有精神或情绪问题的人,而不应该也不需要把他们转介给临床心理治疗师。

抑郁症是一个具体的病,主要问题不是灵性问题

在这里,我们先来讨论抑郁症是不是一个具体的病。至于圣经辅导是否有效,我们留到“抑郁症的治疗”里面来讨论。

西方医学对疾病的定义有五项。每个疾病,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都需要符合这五个定义:

1.必须对健康,生活功能,或生命造成伤害

2.同样一个疾病,必须有一致的病症

3.必须有一致的预后(病症发展的结果)

4.对同样的治疗,必须有类似的反应与效果

5.必须有同样的成因

抑郁症与其它的精神病,都符合以上的五个定义。

在过去四十年,精神科学有了长足的进步。抑郁症和其他精神障碍所致的大脑功能紊乱,现在可以用脑扫描或血液检查测试出来;有可能诱发抑郁症的基因,也已经找到几个。所以,当年亚当斯对精神科学的质疑和批判,就是说精神病不能用临床测试来验证,所以不可能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疾病,现在的精神科学已经给出了答案与证据。

诚然,精神病人需要为自己的病状承担部分责任。所有症状如抑郁焦虑,恐慌,燥狂,幻听,怀疑,错觉等,的确有一部分在病人的掌控之下(比如说病人是否愿意接受治疗),或者说病人的个性会影响他如何处理自己的症状。面对这个复杂的问题,今天一般精神病医生认为,病人还是需要对自己的病状和行为负责任的。可是,这并不等于说这一切的症状,都是病人为要逃避责任而捏造出来的。

我个人认为:犯罪或信心不足,不可能是抑郁焦虑的主要原因,因为每个人都是罪人,也都经常犯罪,每个基督徒的信心也常常软弱不足,可是只有百分之十的人患抑郁或焦虑。难道其它百分之九十没有抑郁焦虑的人,都有足够的信心,也都比较不容易犯罪吗?更明显的,许多人的抑郁,却是别人犯罪造成的结果。一个青年人被酒驾的人撞死,随后他母亲的抑郁,难道不是这酒驾的人造成的,反而是她自己犯罪或信心不足的结果吗?一个被强暴的女子,或一个被虐待的小孩,遭创伤后遗留的恐慌与焦虑,难道是他们自己的罪或信心不足产生的吗?

我们承认,每个人自己犯过的罪或信心不足,仅仅是可能诱发抑郁症的原因之一,但并不是最重要或最普遍的诱因。更大的环境诱因,第一是别人的罪行带来的伤害,如上面所说的虐待,强暴等。其次是与犯罪无关的打击,如失业,意外受伤,亲人死亡或得重病等。

总的来说,抑郁症是基因跟环境互动而产生的大脑功能紊乱。基督徒可能得抑郁症,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因为在他们身上带着今生不能摆脱的、不容易承受压力的基因。其次,是因为环境的诱因与打击太大,灵性更好的基督徒也无法承受,因此病发。

在一本叫《A Grace Disguised,中译:出人意外的恩典》的书里,作者Jerry Sittser《中译:杰瑞.席哲》是一位神学教授。他描述1996年当他与家人正在度假的时候,车子被一个酒驾的人驾驶的另外一部汽车迎头撞来,一霎那间,他的母亲、妻子以及四岁的女儿当场死亡。他自己和另外两个儿女受伤。意外车祸发生的地方偏僻,救护车与警察在车祸发生后一小时才来到。在这一小时里,他一方面想要抢救其实已经死去的母亲,妻子和女儿,另方面需要对受伤的乐观儿女进行急救。后来警察对酒驾者的鲁莽驾驶提出起诉,作者因此需要多次上庭作证,这一来就需要勉强自己重复面对他其实想要淡忘的、极其伤痛的回忆。可是因着警察的疏忽,酒驾者竟然被法庭宣判无罪释放。

作者在车祸后的五年里,不停在痛苦与忧伤中挣扎,也接受过辅导与药物治疗。后来他并没有从痛苦里走出来,而是把伤痛留在他的生命里。

这个悲剧告诉我们:很多抑郁症的环境诱因,并不是自己犯罪的结果。

此外,多数抑郁症病人的确感觉内心黑暗枯干,毫无喜乐,读经祷告敬拜唱诗的时候,味同嚼蜡;在灵修时心里毫无神的同在,心灰意冷,甚至觉得生不如死。可是,这些症状是抑郁症的后果,不是造成抑郁症的原因。因为这些基督徒,当他们没有抑郁的时候,信心是足够的,读经祷告的灵修操练,带给他们喜乐平安,在敬拜赞美和教会团契生活中,他们得着造就与释放。可惜今天很多基督徒不分青红皂白,武断地认为这些抑郁的心理状况是病人得病的原因,而非得抑郁症的后果,并因此责备病人,要求他们承认隐而未现的罪。这样做不但对病情毫无帮助,反而增加病人的内疚自责,其结果犹如在伤口上倒醋(箴言25:20),而不是照着彼此相爱的原则来帮助病人获得医治。

圣经辅导(劝诫辅导)造成的困惑与伤害

今天,许多圣经辅导专家,虽然语气不如亚当斯那么强烈自信,可是基本上还是坚持亚当斯的理论,认为所有的精神病(如抑郁症)实际上是灵性的问题,而不是基因与环境互动引起大脑功能紊乱的疾病。举例来说,亚当斯的一个接班人韦尔契博士(Edward T. Welch)在他写的一本书Depression:Looking up from the stubborn darkness《中译:忧郁症:重生之歌》里,详细地讨论了他对抑郁症的看法,也讨论了他如何用圣经辅导来帮助病人走出忧郁。

韦尔契博士认为所谓抑郁症,只是人类痛苦经历的其中一种而已。他认为虽然抑郁症可以根据美国精神科学会定下的诊断标准来诊断,这却并不代表它就是一种病。韦尔契博士对药物治疗抱着很大的怀疑。他虽然否定抑郁症是心灵犯罪或信心不足直接造成的(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韦尔契的观点,比亚当斯的观点进步了),但他却认为所谓的抑郁症,无论轻或重,基本上是一个灵性的问题。他肯定:抑郁症的核心问题,是一个内在信仰体系的问题(p122,137)。换句话说,造成抑郁症的主要原因,是灵性不好造成内在信念体系的扭曲。

韦尔契博士的立论是:抑郁焦虑的诱因虽然很多,但它们并不足以导致抑郁症,因为导致抑郁症的基本与核心的问题,是个人的内在信念系统与他跟神的关系扭曲了。换句话说,抑郁症的核心问题是灵性上的,是个人对神的信念,和对神话语跟环境诱因的解读出了问题。因此,他认为辅导应该针对来访者与神的关系,以圣经的话来改变他负面的内在信念以及对事物的解读,也同时帮助他接受抑郁症正面的意义(p137-157)。从这些基础上,他建议以圣经来改变来访者对诱因的解读:比如他们的人际关系,魔鬼的攻击,神的管教,各种社会文化因素,死亡的威胁,心中隐藏的恐惧,愤怒,失望,罪咎等。换句话说,内在信念系统如果圣经化了,病人就有足够低挡抑郁症环境诱因的能力。

韦尔契博士在他的书里,的确带给读者很多安慰与鼓励的话。我把他的观点陈述出来,因为我知道他的书在美国华人神学院和教会里,是很受欢迎的。他写的书,也是海外华人神学院的教科书。虽然我认同韦尔契博士大部分的教导,可是,对这些新一代的圣经辅导学者的观点,归纳来说,有四个方面我不能认同。

第一,抑郁症是一种具体的疾病,是基因与环境互动引起的大脑神经系统功能紊乱造成的,跟一般情绪不好,感情脆弱不同。换句话说,抑郁症基本上不是一个灵性的问题,就如各种癌症基本上不是灵性问题一样。

上面已经提过,抑郁症的大脑功能紊乱,目前可以用大脑扫描测试出来。可是,圣经辅导学的专家却认为,在大脑扫描上看到的紊乱,只是一些与抑郁症共存的菜单现,并不代表两者之间有任何因果关系,他们甚至认为这些现象,可能是抑郁症所造成的后果,而非导致抑郁症症状的大脑功能紊乱。不单如此,他们也认为抗抑郁药物的功效,并不证明药物可能调整大脑功能紊乱,而只是代表药物有一种特殊的功效,就如阿斯匹林可以舒缓各种身体疼痛一样。

我们可以从几方面来回应圣经辅导专家对精神医学的误解。简单来说,大脑功能紊乱增加,直接造成症状加重。减少大脑功能紊乱的药物,也减少精神病的症状。头疼腰痛吃阿斯匹林有效,可是抑郁焦虑吃阿斯匹林无效,因为阿斯匹林并不针对抑郁焦虑的大脑功能紊乱,因此也不能消除抑郁症状。安眠药短期可以帮助抑郁症患者解决失眠问题,可是因为安眠药并不针对抑郁症的大脑功能紊乱,所以不能有效的减轻或消除抑郁焦虑的症状。抑郁症病人如果长期服用安眠药,不单对治疗抑郁症无效,反而可以造成对安眠药上瘾。抗帕金森症的药物,就经常造成精神分裂症患者产生幻听幻觉,因为这些药物增加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大脑介质,因此也增加扫描上看到的大脑功能紊乱。

第二,疾病是人类堕落的结果。这堕落带来四个关系的破裂:人与神,人与人,人与环境,人与自己,这四个关系都出现矛盾。人的疾病与这四个关系的破裂有互动关系。举例来说,人与环境的矛盾(“土地必给你长出荆棘和蒺藜来……你必汗流满面才有食物可吃……”创3:18,19)人际关系和生活环境的各种压力,可以伤害人的身体与精神健康。所以,生活的压力不但是导致抑郁症的诱因,也可能削弱身体的免疫功能,增加得癌症的几率。同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内心无法解决的自相矛盾,可能诱发抑郁症或其它疾病如胃溃疡。反之,疾病带来的痛苦与危机,往往叫我们对自己人生的意义与目的有所反思。因此,我们如何面对自己、别人与环境,跟个人健康与灵性情况有互动的关系。我们也因此可以说,所有的疾病都有一个属灵的层面。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抑郁症一定是灵性软弱造成的,或因着灵命刚强就可以克服,就像我们不能说高血压或癌症一概是灵性问题造成的,或者说靠着灵命操练就可以胜过那样。

如果说基督徒得抑郁症是重生之歌,那么基督徒得癌症也可以是重生之歌。因为在疾病过程中,每个病人都应该不仅寻求病得医治,也应该同时寻求修复四种破裂的关系,使灵命因此得到更新。所以,接受治疗与灵性被更新,虽然是两码事,却有时候可能互相产生良性互动。我在下一章再回头讨论这个问题。当然,每个人(无论有病无病)都应该靠神来修补这四种破裂的关系;可是,一般健康无病的人,往往没有这种自觉和意愿,遇到重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生命的脆弱,才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与问题。疾病可以是重生之歌,就是这个意思。

第三,我承认,有些抑郁症病人有负面的信念,他们的负面内在观点,对事物悲观的解读,增加他们情绪的压抑。压抑的情绪与负面的信念产生恶性循环。认知治疗的创始人贝克(Aaron Beck),几十年前就已经提出了从改变负面认知来辅导抑郁症的观点。可是,我认为这负面的信念和对事物的解读,很多时候是抑郁症带来的后果,而不是导致抑郁症的成因。当然,辅导需要针对这些负面的信念,负面信念体系被改变,的确很多时候对抑郁症有帮助。尽管如此,负面的信念与灵性的强弱,跟得抑郁症并不是一个简单直接的因果关系。非基督徒的内在信念体系扭曲,但大部分并不抑郁。反之,很多灵性很好却患了抑郁症的基督徒,他们的内在信念体系正面阳光而毫不扭曲。下面我会提到教会历史上一些基督徒得抑郁症的案例,然后再回头讨论这一点。

第四,严重的抑郁症是必须用药物治疗的,不能单靠圣经辅导。我以下面两个个案来强调这一点,也在下一章更详细讨论以圣经辅导来治疗抑郁症的困难。

个案《八》:一个十六岁女孩,移民来美国后情绪低落,常无缘无故掉眼泪,失眠,焦虑,失去自信。功课很好,可是却封闭自己,不与别人交往。家里要求高,对她的抑郁焦虑不理解,责备她不好好利用美国这么好环境争取上进。她难过的时候会用刀切手。信主后有好转。考进名校。进大学后严重焦虑抑郁,无法上学,接受药物治疗,情绪比较稳定,可以完成大学四年课程毕业。毕业后找到很合适的工作,压力减少,不再需要抗抑郁药物治疗。非常喜乐,作见证说如果一个基督徒信心够,灵性好,单靠祷告就可以胜过抑郁症。两年后工作遇到困难,压力大,感情上有波折,抑郁症复发,直到此时才明白抑郁症是环境与基因的互动所造成的。

个案《九》:一个四十来岁的传道人,忠心服事主十多年,工作结的果子很多。可是经济上出了问题后,他突然变得非常抑郁焦虑,毫无动力,思想不能集中,彻底失眠,上台讲道很挣扎,后来他竟然常常想到自杀。以前的信心,奋斗的精神,完全消失,他因此非常自责。每周去接受基督徒辅导,可是几个月下来,并没有明显效果。他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以前遭遇难处的时候,信心非常坚定,可是现在碰到一点经济困难,就马上心灰意冷。挣扎好久后,不得不去看一个基督徒精神科医生。医生替他开处方,也跟他解释说,他现在信心软弱,并不是灵性软弱的表征,而是患抑郁症的后果。他服抗抑郁症药物几周之后,情绪开始恢复正常,才领悟自己当初失去信心,意志消沉,有自杀轻生的意念,原来是抑郁症的病症与后果,而不是因为他灵性软弱,这也不是导致他得抑郁症的诱因。

圣经的足够性(Sufficiency)

圣经辅导强调圣经的足够性,意思是圣经里有足够的真理,能力和权威来帮助信徒胜过抑郁焦虑,甚至胜过双向和分裂等症状。因为圣经辅导师认为这些所谓症状,背后其实都是罪恶的生活或不讨神喜悦的心态,比如说不肯饶恕得罪自己的人,因此心中有解不开的心结。这些所谓抑郁焦虑双向分裂的病人,只要悔改顺从圣经的话语,用圣经的话语来对付心中问题的症结,这些所谓症状就可以因此消失,病人也就不药而愈了。

我个人认为,圣经辅导在这里最少有两个误解。第一,既然每个人都是罪人,当然每个人都有犯罪的心态与行为,也可能心里有解不开的心结;但并不等于这些犯罪的心态,行为和心结就直接造成精神病症状,因为很多罪人并没有任何精神病症状。精神病症状是大脑功能紊乱造成的,是基因与环境互动的结果。这一点我上面已经讨论过,这里就不再多说。第二,圣经的确有足够的真理、能力与权威叫人得救,并且能使人在基督里有得救的智慧(提前3:15-17),也可以帮助有精神病的基督徒面对精神病症状,在疾病的痛苦中找到人生的目标、扶持与盼望,可是圣经并不能直接治疗疾病如癌症或糖尿病,也就不能直接治疗严重的精神病。换句话说,圣经可以带给有精神或身体疾病的人以盼望、安慰、目标、鼓励与力量。所以,圣经的真理与医学的治疗有良性的互动,同样,一个外科医师可以照圣经的原则来对待病人,却不能照圣经来做手术,精神科医师或圣经辅导师假如有圣经的智慧与爱心,可以叫精神病人得安慰与鼓励,病情或许因此而得以纾缓,但是治疗严重的精神病,就需要现代的精神医学了。

信仰辅导与精神科治疗如何配合

我必须在这里附带一提,外国基督徒心理学家,大部分并不认同圣经辅导的理念。这些学者也提出别的基督徒辅导模式(诸如整合模式,分层模式等),来实际帮助病人。

整合模式尝试将心理辅导与精神科学里跟基督信仰没有抵触的理论和实践,与圣经对精神健康的有关教导整合起来,对人类心灵问题提出一个比较完整的答案。

分层模式却认为,精神科学和心理学与圣经教导,二者从不同层面来讨论或探索人的心灵问题,原则上并不互相矛盾,因此基督徒可能不需要去刻意把它们的理念整合起来。

在第七章里,我将比较详细讨论,为什么祷告与信仰辅导,需要与治疗相配合。简单来说,前者主要帮助病人灵命更新,而后者主要消除症状。临床经验告诉我们,病人症状在治疗后消失,一般并不导致病人的灵性被更新。相反,灵性被更新以后,尽管症状没有消除,病人却能以正面阳光的心态来面对疾病。在患末期癌症的基督徒身上,我们经常会看到这种情况。

在实践上,精神科医生或心理咨询师可以跟牧师合作,从不同的层面来帮助病人。

以我个人而言,我颇认同这两个模式。在临床上,有时候我采用整合模式,跟病人直接讨论信仰问题;有时候却采取分层模式,跟教牧同工们合作,针对不同的问题,从不同的层面去帮助病人。举例来说,很多病人是先找牧师,等到牧师察觉严重抑郁焦虑或怀疑错觉的时候,才把个案转介给我。从我的临床经验来说,如果有更多的信徒或牧师可以接受整合模式或分层模式,那么华人教会里的精神和情绪问题,就容易处理得多了。

很多著名的基督徒曾经得过抑郁症

其实,教会历史里,很多被神重用的基督徒,也曾经得过抑郁症。

改教的马丁路德,十七岁就开始有恐惧和焦虑,这么年轻就有焦虑,说明是基因有毛病。二十五岁以后,开始有抑郁的症状(我们今天知道,抑郁跟焦虑经常是相连的)。三十五岁结婚,同年,德国农民要求马丁路德支持他们抗议德国王子对他们的压迫。农民抗议的理由是根据马丁路德倡导的 “人人在神面前平等” 这一教义。可是他当时不肯站在农民一边,结果几十万农民在起义中被屠杀。从此马丁路德的抑郁症变得更严重,很多时候根本无法起床。他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得救,因而需要请同工在他的耳边大声喊:“你的罪已经被赦免,你已经因信称义了。” 当然,马丁路德的抑郁,也跟他与他父亲之间有严重的矛盾有关。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Eric Erickson:Young Man Luther一书。

著名的特瑞莎修女,在书信中经常提到她自己心灵深处有一种极可怕、不能忍受、挥之不去,不可理解的黑暗与枯干。在写给主教的信里,她描述这种内心黑暗如同死亡和地狱一样可怕。她每天在群众面前的微笑,只是她极力遮盖其内心黑暗与枯干的大斗篷。她六十多年的抑郁,只曾经在短短的几周里得到舒缓。尽管她内心如此黑暗,她的心态与信念却是无比正面、坚强和积极的。最后在她晚年的时候,她终于认定和接受这黑暗是神给她的特殊经历,要她可以透过这黑暗的低潮而体会并认同加尔各答那些穷苦无助之人的心境。有兴趣的话,读者可以在Come Be My Light《中译:来做我光》这本书里,更详细去理解特瑞莎修女的抑郁。

富勒神学院第一任全职院长肯内尔(EJ Carnell),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曾经被认为是美国福音派新一代最有前途的神学家。年轻时他就开始经常失眠(这是基因毛病的现象),当校长后,在各种压力与神学新旧派斗争下,罹患严重抑郁症,接受过电休克治疗,几年后无法坚持而辞职。因着当时对抑郁症的治疗效果不理想,电休克带来失去记忆的后遗症,加上放不下专业与个人生活上的种种压力,最后他在旅馆里服安眠药自杀。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Rudolf Nelson:The Making and Unmaking of An Evangelical Mind.

十九世纪英国的施布真(Charles Haddon Spurgeon),十七岁就被神重用,在他二十五岁事奉最高峰的时候,在一次聚会里有人捣蛋,大喊 “失火了”,一万多会众争相逃命,结果踩死了好几个人。施布真从此经常抑郁,很多时候不能起床,很多主日不能站起来讲道。他著作甚丰,在其中常提到自己严重的抑郁,在这里我摘录一些他对自己的抑郁的描述。关于他的抑郁症状,他这样说:“我心灵里的抑郁是多么可怕,我希望你们没有一个人会走到我那么可悲的境界。”“从我个人的经验我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的痛苦,可以与心灵中那抑郁的沮丧和衰竭相比。”他肯定抑郁是一种疾病,尽管当时医学对大脑神经科学毫无认识。“心灵的抑郁,是一种的的确确的疾病,绝对不是一种幻想。这些有病的人,需要医生过于需要牧师或神学家的帮助。”在他几度低落沮丧抑郁的时候,他坦然承认自己多次想到自杀。“为了要逃避那抑郁可怕的痛苦,我多次想要杀死自己。我知道我自己在苦楚之中,曾经多次向神求死。”可是,他很清楚他那些症状比如失去喜乐,焦虑,绝望,沮丧乏力,毫无信心盼望,都是抑郁的后果,而不是造成抑郁的罪:“ 抑郁叫事奉的喜乐消失,抑郁中过于关注细节的焦虑烦躁,会夺去对整个服事的喜乐。神的工人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苦力。抑郁并不是一种罪。抑郁的绝望和恐惧,与犯罪并没有关系。”读者可以参考Zack Eswine:Spurgeon’s Sorrows。

史伯福Horatio Spafford是十九世纪芝加哥一位很成功的律师,也是长老会里的一位长老。四十二岁时,他在三年中经历了连二接三的极大打击:四岁的儿子得病去世,芝加哥一场大火把他的家财烧尽,四个女儿在大西洋遇船难被淹死。他在极度的哀伤中,写了有名的《我心灵得安宁;It Is Well With My Soul》,叫许多基督徒得安慰。这美丽的圣诗,2003年一位英国的华裔基督徒曾经花了四百五十万英镑,邀请著名的三男高音《The Three Tenors》在英国的Bath 大教堂演唱过,读者有兴趣的话,可以上网去摘录欣赏。不幸的是几年后,史伯福的另外一个儿子又得病去世,教会认为他肯定是犯了罪而没有悔改,因此遭受神极重的惩罚而屡遭灾难。此后,史伯福开始精神失常,并常有幻觉,在错觉中认定基督一定要在十九世纪结束前,第二次再临。他在美国既然无法立足,就把全家搬到耶路撒冷去等候耶稣再来。虽然他得了双向症,在自大的错觉中,误以为自己是第二位弥赛亚,可是他在当时非常荒凉的巴勒斯坦里,建立孤儿院,以他极大的恩赐多方帮助当地的居民。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上网到美国国会图书馆观看有关的资料《U.S. Library Of Congress:Permanent Exhibit:The American Colony In Jerusalem》

最近,马鞍峰教会写《标杆人生》一书的华理克牧师的二十七岁、非常爱主的儿子,因长期患抑郁症而自杀,这更证明灵性最好的基督徒,也可能会得抑郁症。所以,灵性好坏和内在信念体系,与是否患抑郁症是没有直接关系的。

对我来说,这几位灵性很好的基督徒心灵里的黑暗与抑郁焦虑,不是因为他们有负面扭曲的信念系统,而是他们得了抑郁症所产生的后果。换句话说,他们心里的黑暗与无力感,是抑郁症的症状与后果,不是造成他们抑郁焦虑的原因。从他们描述自己抑郁的经历里,可以看出他们的信念是正面而且阳光的。

当然,写他们生平传记的作者们,有些并不同意这种看法。举例来说,Erickson站在心理分析的角度,很坚持路德的抑郁是因着他背叛父亲所带来的深层内疚和矛盾所产生的。Nelson在讨论肯内尔的抑郁与自杀时,认为肯内尔悲惨的下场,是因着他无法从保守神学信仰的矛盾里打开一条出路。可是我认为这些作者立论的偏差,跟他们在编写这些书的时候,精神病基因与环境互动的医学理论尚未建立起来有关。

我再次指出:灵性好的基督徒也可能会得抑郁症,不是因为他们有扭曲负面的信念体系,或是灵性上有什么隐而未现的问题,而是因为他们导致抑郁症的基因与环境互动所导致的。

信仰对精神健康有帮助吗?

可是,如果灵性好的基督徒也可能因抑郁而自杀,那么,信仰坚定而且灵性好对抑郁症的预防或预后有帮助吗?

灵性与精神健康的良性互动,我留到第九章里再比较详细讨。简单来说,既然抑郁症是环境与基因的互动所造成的,基督徒得严重抑郁症还是需要药物治疗与辅导的。我相信神迹奇事,但我不认为只要不断恳切祷告,就一定可以平安喜乐,并远离抑郁。坏事临到好基督徒,也可能是神的美意。在本书的尾声里,我会把我姨妈得精神病的见证写出来。很多患抑郁症的基督徒都留下美好的见证。基督徒的信仰,不是只能在平安顺利的境况下才能饯行的。

所以,坚定的基督信仰对精神病患者的康复是有帮助的。在过去二十五年,美国杜克大学Koenig教授开创的研究已经证明,信仰对抑郁症,分裂症,阿尔兹海默症(老人失智症的一种)以及多种慢性身体疾病的预后,有很大的裨益。研究资料也表明,信仰可以帮助减少病人的自杀率。信仰之所以对病人的康复有帮助,包括如下几个因素:它赋予病人人生的意义,给予病人依靠与力量,以及生活行为规范与指导,增加其自控能力。此外,信仰也替病人制造一个扶持的团体,叫病人不再孤单,被人弃绝。

故然大概有三分之一的研究报告发现,信仰对病人的身心健康没有任何帮助,甚至造成伤害。可是,在这类研究报告中,病人的信仰一般偏向迷信,例如,他们认定自己只需要信心与祷告,而不需要接受治疗。所以,二十世纪心理学家和精神科学家对信仰的轻视与敌视,到二十一世纪已经被实验研究的证据大大改观。我盼望所有的华人基督徒可以接受这一观念:持守信心与接受精神科学的治疗,并不是互相矛盾的。

得抑郁症可能带来对人生更深的理解吗?

在我个人的专业经验里,最痛苦的抑郁症经历,有时候也可能带来对人生新的理解,叫病人对人生的意义有新的体会。病人并不是从别人的教导与劝勉中找到意义和体会。相反,对病人提出教导与劝勉,很可能激起他的反感。病人只能靠着恩典在经历神的怜悯中找到他个人得抑郁症的意义。

下面是一个病人告诉我他在三次抑郁症中的体会。

1.唯独恩典:走过抑郁,他才知道惟有靠神的恩典人才能存活。

2.一位朋友对他说:“我们一起来陪伴你走过抑郁的低谷”。这句话带给他新的力量与盼望。

3.另外一位朋友告诉他:“对很多基督徒来说,他们的服事,是在得了抑郁症后才开始的。”这崭新的观点,改变了他本来以为抑郁症已经给他带来破灭性伤害的认知。其实,抑郁症的经历,带给他对自己更深的了解。

4.中国教会受伤很深,需要神极大的医治,

5.他愿意坦诚分享他自己得抑郁症的经历,来帮助那些得了抑郁症却不肯承认和面对的病人。

6.对他来说,抑郁症并不是犯罪的后果。抑郁症病人的内疚,自责,焦虑,缺乏信心,毫无喜乐,并不是造成他们得抑郁症的原因,也不证明他们有隐而未现的罪,这些症状,其实是他们得了抑郁症的后果。

August 1st,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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